utopia exile

〔半辰 · 罪人(1)〕

我其实并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经常困惑于如何从开始讲述,或者说,如何界定所谓“开始”。所有的文字都只是一个故事的一小部分,而笔者就是用这一些微末的东西去感动别人,震撼别人。

文字自有一股仰山雪来的力量。

那么……从哪里讲起呢,要往回追溯多远?那些光辉璀璨却又血腥暴戾的往事。

可我还能记得啊……

巴别塔的那场盛宴,那场屠杀,暴君的掌权。

月背的那次逃逸,变革中幸存的火种,痛苦的割离。

还是更早,早到奥斯陆的那个黄昏,那个男人褐色的瞳孔,以及他傲慢的宣言。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孤寂,宇宙本身亘古的荒凉。

他能看到以及看不到的,浩瀚无际的星辰铺漫,至美而又危险,那天地间再无一丝光,生灵因畏惧宇宙的至暗而战栗。而宇宙只是无垠地沉默着,注视着这个青年和他漫长的未来。

此刻,唯一的光从他眼中飞驰。

那些星华深入他的灵魂,并就此改变了他的一生。

这一年程兮20岁,站在命运的分叉口。

不久之后,他参加了一项绝密的研究,在荒无人烟的罗布泊。那些研究资料甚至直到他死后数年才被允许解封。似乎总是如此,佛经和壁画藏在敦煌,甲骨藏在无人问津的小村庄,那些重大的发现与突破在最荒蛮的地方恣意生长。

但这并不是我们故事的开始,在那之前还有漫长到荒诞的铺垫和前言。

这些铺垫是必要的,就像你得在飞上天之前长出翅膀。

但它们并不总是和平而悠闲的,或者说,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残暴而血腥的。

这也难怪,因为人们大多都不愿意再去修补损坏的器具,而是砸碎重新拼接,毕竟那还不是他们自己的,人类总认为只有属于自己的才有存在的意义。

那么,多说无益,楔子从“第一次能源危机”开始讲起。

 

一.

新历六十四年,距联合国总署公布的一份文件表明,随信息一样呈指数级暴涨的能源消耗已经达到一个极为恐怖的峰点,甚至对人类整体的存续造成了威胁。而彼时沉迷于无止境内耗的各国,各行业技术仅仅只是把现有理论应用到了一定层次,但是远没有达到完全脱离人力的程度。

这意味着人类已经走到了生死攸关的独木桥上,一步走错就会落入万丈深渊,随即粉身碎骨。

接下来便是内耗的终止,一系列应急政策的实施,对存活方案的商议和基于此的深度合作,这一消息被严格封锁,但是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得到了消息,准确地说,只要稍加计算就能得出一个无比悲观的结论:人类快没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曾被鸦声彘语淹没的,真正的智者的发言与提议开始获得各国政府重视,并迅速响应,用仅剩的资源启动了一系列计划。

虽然他们行动确实很迅速,但是……已经太晚了。

如果再早二十年,不,哪怕十年,常规可再生能源策略都有机会成功。

但是“那个计划”的实施,让追悔莫及的人类只能采用最激进的手段,尝试着在自己的恶果面前苟延残喘。

是的,白泓是这么看待这种挣扎和努力的,苟延残喘。

她曾经也是那些“智者”中的一员,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当年的她真的很难想象得到,那时那个那么热切而又充满希望的自己,那个为了他人的痛苦而悲伤,为了不属于自己的温馨而感动的自己,那个凄凄惶惶奔走四方,以拯救人类为己任的自己,竟然也有一天会对整个人类的存续漠不关心,只想着自己那点可悲的利益。

那个像阳光一样的白泓,早就死在了这个把忠奸善恶染成一色的大染缸里了吧。

而与从前相比,她更喜欢现在的这个自己,现在的自己与那些所谓的“掌权者”优雅地品尝着香槟,在衣香鬓影中穿行,眉宇间全是纸醉金迷。上流社会的明枪暗箭虽然阴险,但她很喜欢。

这些年的磕碰教会了她很多,但是那可不包括怜悯,这种东西是强者的奢侈品,弱者的致命毒药。

她,白泓,可算不上是什么强者。

“那么,白小姐,您考虑好了吗?真空衰变状态的锁定技术,是否要出售给我公司?”可惜的是,白泓有那么好的兴致思考人生哲学,和她把酒言欢的托雷特尔可没有,他可是南美跨洲商业理事会的会长,虽然比不上亚美利加的几个庞然大物,但也是每天一秒恨不得掰成两秒来花的主,一般来讲能让他在华夏首都花费近一周的时间的,只有过亿美元的大项目。

而他会坐在这里跟一个他向来看不起的“泥腿子科学家”陪着笑脸,战战兢兢伺候的唯一原因,就是白泓手里捏着一项能彻底解决能源危机的超时代技术:真空衰变限制技术。

这项本不应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诞生让托雷特尔非常震惊,因为他甚至花了数天时间调查资料询问专家才明白这项技术的意义。

然后他就立马飞来华夏商谈技术转让。

有大量的证据表明,我们常识中的真空其实并不完全是真空,而是处于一种蕴含巨大能量的“伪真空”状态。这种能量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被导出利用的,但脆弱的伪真空状态会无法维持,于是真真空状态会延伸,湮灭一切的真空衰变就会以光速扩张,一切归零。

而白泓手里,有限制真空衰变的技术。

托雷特尔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几乎无穷无尽的能量。当然了,他托雷特尔也不是什么滥好人,他可没想着通过这项技术拯救人类,这项技术将是他最大的聚宝盆,给他带来数不清的钞票,资源,和人脉。与真空衰变释放的能量相比,就算是无工质核聚变也只能靠边站。这里边的利益,比之第一次工业革命的蒸汽机,信息革命的互联网还要更甚。

只要得到并掌控了这项技术,就相当于掌握了下一个时代,成为全球垄断技术的庞然大物,主宰人类的命运。

这种东西,不应该掌握在一个废物手里。

托雷特尔在赶来华夏与白泓进行商谈前,紧急动用了公司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这让他掌握了相当多的资料,从她的出生,被天启研究院除名,一直到现在。可就算他自认对白泓已经十分了解,但技术转让的局势仍然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样的所谓“天才”大多都是愤世嫉俗的,年少因为轻狂遭受了不少打击和排挤,一部分人开了窍,选择同流合污,活的声色犬马,要多滋润有多滋润;而其他的抗争到底,就像白泓,落了个被天启除名的后果。这种人一般来讲都很好对付,只要跟他们吧啦吧啦讲一堆大道理,惋惜他们的遭遇,对他们遭遇的不公表示愤懑,再诱之以利欺之以名,他们就会热血上涌,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然后再装作不经意间提起你想要的东西,他们就会大手一挥,拱手奉上。

可这一招在白泓面前连一个照面都没撑过。

当托雷特尔第一次见到白泓时就意识到情况不对,白泓的眼神极其戏谑,果不其然,托雷特尔开始陈述自己那套大道理的时候就被白泓打断。

“托雷特尔先生,我不会把你当成小孩子,所以请你也不要把我当成蠢货。”

这句话和一周前的那句重合到了一起,让托雷特尔回过神来,白泓正蹙着眉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一旁的窗户,口中是非常纯正的西班牙语。

“这个理论,我给你们,你们能吞下来吗?”

托雷特尔也是个老狐狸,与白泓已经对线了一周的他自然知道自己是不如面前这个华夏女人的,而白泓的这句话也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对方的下一句话拖入了地狱。

白泓抿了一口面前桌上杯中的咖啡,轻轻叹了口气道,

“托雷特尔先生,这一周以及之前资料搜集的时期中你都没有怀疑过吗?”

她站起身来,柔声细语,像是在吟唱安魂曲,

“为什么是贵公司,而不是更有统治力的庞然大物得知我这里有这项技术的?

他走到托雷特尔背后,双手搭在他的肩上,

“还有,是谁,告诉你我这里有这项离谱的技术,而你,对此竟然深信不疑的?”

 

留下的足迹多了,就会有人想起来。

但只要有足够多的足迹将它们覆盖,一切就会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抹去存在的痕迹,知晓的故人,曾经的记录。

信息时代,最容易删除的恰恰就是信息。

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

当然,前提是你有别人看得上的“代价”。

在他们的约定中,白泓是被掩盖的那个,她要做一条毒蛇,只出手一次,却无比致命。她所掌握的理论,实际上也并不是她自己独立推导的东西,只是有人需要一个影子,不被人关注,在恰当的时候覆灭一切。

五年前,程兮离开了罗布泊,他是第一批研究人员中唯一活下来的,十年过去,大部分旧时代的巨人都倒下了,但他们的影响犹在。大多数政府高层和天启研究院甚至都不知道这个研究基地的目的,只是每年消耗巨量的资源供应这里的要求。

终于,供应在新历五十九年中断,而程兮,带着失去知觉的双腿,开始了属于他自己的独旅。

新历记录中对程兮的观点很矛盾,甚至呈两极分化。一部分人认为他开启了一个伟大的时代,是当之无愧的传奇,而更多的人认为,正是他不负责任的行为导致了之后将近百年的动乱,他是犯了反人类罪的罪人。

但到半辰历时期,程兮却被看作科学的神明,是人类的拯救之辰。

那段历史至今语焉不详,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想知道,就接着往下看吧,但不管如何,这都不是我们现在应该讨论的东西。

那么……让我们回归正题。

有时候我感觉程兮很孤独,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他背负着我们难以想象的重担,沉默着独身走在荒凉的原野,走过的绝望在他身后变成希望的花,那是人类仅剩的沃土。

我们永远都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的。

人?也许吧,在这一点上我并不确定。

某种程度上说,他确实成为了神。

他的思维,可以影响现实。

在他的 “思维熵减理论“ 中,人的思维是宇宙中唯一的熵减因素,理论上说,所有人都可以逆转熵增,但他尤其强大,他甚至可以将无法再利用的热能逆转成电磁能,几乎成为了传说中的掌控雷霆的巫师,但这还不够,不够解决现在的能源危机,所以这就是真空衰变限制理论的诞生。

事实上,无论是 “思维熵减理论” 还是 “真空衰变限制理论” 都具有某种量子特性,以及很重的唯心主义色彩,正如著名猜想 “薛定谔的猫” 一样,在人类真正证明这种理论之前,它可以说是成立的,也同样是不成立的。

而证明所需要的一切,只是足够强大的思维对该理论存在的稳定。

这种稳定,需要付出代价。

无比残酷的代价。

那是程兮不愿付出,却又不得不付出的。

“这么多的付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问那个人,也问自己。

“为了成为光。”

 

三.

“托雷特尔真是一如既往的废物,一个被天启除名的泥腿子他花了一周时间还没搞定,咱们呆在这儿真是浪费时间。”白泓和托雷特尔谈判的同时,大厦的一个暗室内,两个西方人正在聊着托雷特尔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他的保密措施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两人甚至是和托雷特尔乘坐的同一趟航班。

“这很正常不是吗,很符合他的身份,一个靠蛮力建立起公司的废物。他那一套野蛮的手段真是让我感到恶心。福乐尔,你要知道,在南美那样的地方,这种人真是太多了。”另一个人在椅子上摊着,监听耳机随意地挂在脖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杯加冰的杜松子,满脸无所谓地开口。

“伦纳德,你说上边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要让咱们使些手段,那项技术不是手到擒来吗?为什么还要让咱们两个在这里监视?有这时间我还不如回我在巴黎的小窝来上几场派对。”福乐尔骨子里压抑不住的法国骚气开始发作,不耐烦地抱怨着。

“福乐尔,管好你的嘴!”伦纳德的状态在福乐尔那句话出口之后瞬间变得冷厉,浑身肌肉绷紧,两肘撑着膝盖,缓缓开口,“不该想的不要瞎想,你忘了凯恩尼怎么死的了?上边有自己的考虑,我们这种人,只需要服从就够了。”

福乐尔楞了一下,随后颓然倒在一旁的沙发上。

凯恩尼是他们小队的火力手,不……是曾经小队的,曾经的火力手。

那是三年以前,数十支“巴尔扎克”小队接到命令,赶赴缅甸参与对“毒枭王国”的打击和歼灭,代号“平乱行动”。

伦纳德的小队就是其中之一。

其实“毒枭王国”灭亡的原因并不是它贩毒,大财团一般不在意这种东西,因为他们自己手底下也有类似的企业,真正的原因是它拒绝了“帝国”的招揽,甚至妄图成为下一个“帝国”。

在那个时代,所有的势力,包括国家,企业,团体,个人,都在暗中归属于几个不同的利益共同体,这些共同体的权利不管是归一人所有,还是类似于元老院,议会等的体制,都是一股极其恐怖的势力。

它们被上层人士称为——“帝国”。

触动这些东西的利益,会死得毫无价值。

数支“巴尔扎克”小队聚集在“毒枭王国”的边缘,整整潜伏了一个月,可攻击指令始终没有下达,面前的毒枭王国死一般寂静,除了物资运送的卡车外,这里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而残酷的雨林气候已经快将他们耗得筋疲力尽。

终于,在“平乱行动”开始的第三十六天,伦纳德小队中的火力手凯恩尼连同其他几个小队的成员违背上峰命令,驾驶着吉普车冲进了毒枭们掌控的地带,探雷仪器没有发现的老式地雷把他们炸成了碎末。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平乱行动”无法达到最优解——毒枭已经有了戒备。

前来执行任务的“巴尔扎克”小队只能顶着迫击炮,重机枪和老式地雷打攻坚战——他们的上司是不会允许在雨林里投放燃烧弹和高爆弹的,这些树木可比几支“巴尔扎克”小队金贵多了。

当然了,胜利最后当然是属于他们的。

以数百名队员的牺牲为代价。

从那时候伦纳德就明白了,上头的每一个指令都是有理由的,他们只需要服从,这就够了。

此时,监听耳机里传来白泓的声音:

“还有,是谁,告诉你我这里有这项离谱的技术,而你,对此竟然深信不疑的?”

伦纳德的瞳孔在瞬息之间急剧收缩,不安和惊恐漫入了他的心脏,随着搏动遍布全身,他猛地站起身子,玻璃杯和杯中的杜松子在地面上摔成碎片。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伦纳德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更让人费解的是,不光他没有想到,方案部的人也没有想到!

所有“巴尔扎克”小队的任务都是由专业团队制定并给出多套可行方案的,甚至还有备用的意外选项,这些方案极尽详密,小队成员只需要按照方案执行,执行过程中还有方案部24小时提供帮助。

这套程序执行下,“巴尔扎克”小队的任务完成率是100%,天大的篓子他们都能给出解决方案。

这些多智近乎妖的家伙怎么会忽略这么明显的疏漏!?

不对……不对!

还有一个可能,还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那些人并没有疏漏,的确把这个问题发送给了自己,而这世界上还没有能黑进“帝国”内部网络的技术,那么信息一定被发送了出来,发送出来自己就会接收,以他的性格也会仔细阅读文档,绝不可能发生任何闪失!

他的脑海空白了一瞬,在白泓的那句话之后,恍惚中零碎的记忆重新浮现。

是了,他的确接收到了。

他只是被催眠了。

“巴尔扎克”小队的成员都是接受过反催眠训练的精英,是什么时候……他竟然被催眠了!?

不……这一切现在都不重要了,现在的任务进展已经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必须得先联系上方案部,解决掉这个该死的问题。

“伦纳德!该死!我们和方案部的联系中断了!”

福乐尔的吼声回荡在这间暗室中。

完了。

这是伦纳德的最后一个念头。

下一刻,监听耳机中传来白泓正宗的伦敦腔:

“你说呢?伦纳德先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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